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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叔的茶园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：2025-04-10 11:02:00    

周知军

故乡薛家嘴的轮廓里，总浮着一片翡翠般的云，那是后山茶园的绿。它静默如歌的行板，是博叔与乡亲们用30年光阴写就的草木诗篇。

脑壳山的褶皱里藏着这片秘境。20世纪80年代的这片荒坡，像被雷电灼伤的巨兽脊背，仅存的几株桐子树蜷缩在风里，枯枝划破天空的蔚蓝。1983年的春风里，博叔揣着皮尺走进荒芜，黄土在他掌心簌簌滑落时，竟渗着百年腐叶的暗香。他无数次走遍这心心念念的宝地。带着小本本和皮尺，他把这荒芜着的坡地，一块块丈量了无数遍，边边角角都没落下，一共208亩。一个改变乡亲们生活境遇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酝酿。

“要让石头缝里长出金叶子！”开动员会那夜，博叔的声音洪亮，屋里的煤油灯光有些摇晃。乡亲们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茶苗图谱，仿佛触摸着婴孩的襁褓。翌日清晨，七十多把锄头叩响山岩，火星迸溅处，沉睡的腐殖土睁开惺忪的眼。我们至今记得博叔佝偻的背影——他在暮色里开垦着梯田的脊梁，皮尺上的刻度浸满汗碱，像古茶经上的神秘符咒。

当云南的茶苗乘着卡车翻越十万大山，山道蜿蜒如系在茶树腰间的青罗带。栽苗那日，细雨将山岚染成淡墨，嫩绿的芽尖在春泥里舒展，宛如婴儿刚睁开的眼睫毛。博叔的笔记本开始密密麻麻：四月记录叶脉的走向，七月描摹晨露的轨迹，霜降前夜誊写蚯蚓松土的秘语。他说茶树听得懂山歌，于是采茶调漫过山梁时，新叶总在暮色里轻轻摇晃。

清明时节的茶山，是流动的翡翠。晨雾尚未散尽，露珠已缀满竹篓。杀青的铁锅腾起云雾，嫩叶在滚烫中褪去青涩，蜷缩成含苞的墨玉。最妙是九折仑的山泉沸腾时，蜷曲的精灵在水中舒展，将整个春天的晨昏都泡成了琥珀色。集市上的茶客常说，这茶汤里看得见山岚起落的朝阳。

又一个清明，姗姗向我们走来，迎着纷纷洒落的春雨，回到了乡间，领略春意的抚慰。清明踏春采茶去，只为茶香春最浓。而今茶垄依旧蜿蜒如诗行，只是采茶人的草帽换作了无人机盘旋的弧线。茶园美景依旧，种茶人早已逝去。徜徉于充满生机的茶园，感觉到春光四溢。我的思绪在千垄万垄的绿野渐渐升腾。摘一片明媚的春光，拜祭当年建园的领头人博叔；掬一捧清冽的山泉，敬献茶园的建设者。恍惚间，我在薄雾中看见博叔的剪影——他化作一株老茶树，虬枝上停着布谷鸟，根系深深扎进我们记忆的褶皱。

山风掠过层层叠叠的绿浪，耳畔回响的仍是当年开荒的锄声，叮叮当当敲打着大地的心脏。春风拂过，温暖而忧伤。怀念是首歌，在我的心底吟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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